最后一日从罗马转机去法兰克福,再回北京。飞机轰鸣着追赶着东面稀薄的夜色,不远处白胖的云朵似乎镶嵌在由深至浅渐变的蔚蓝天空里,几乎静止,仿佛触手可及。舷窗下缓慢移动的细小河流与广袤的碧绿平原,隔着那些累积的柔软碎云,像朦胧记忆里一段温柔的往事。 在西欧近半个月的奔走,渐渐发觉热爱路上的风景多于终将要抵达的目的地。大巴穿梭过街道、巷弄、城市、山区,车窗框出晨曦、暮色、喧嚣、寂静。通往那些游人如织的名胜之地总是有很多不同的路径,回味这些被描画在人类历史的扉页上的杰作也并非难事,然而那些散落在匆忙旅途中的无名风景,却因深知恐怕今后再无法如此恰到好处地路过,而格外珍惜。 阿姆斯特丹,重回黄金时代 第一天我们北京新东方国际游学营的小伙伴儿们抵达阿姆斯特丹时,已经是当地时间的晚上九点,北纬五十度的天空正被薄暮时绚烂的夕阳渐染,沿途低矮的房屋错落地分布在璞玉一般的绿地上,没有金属、工业、高楼的切割,天空与大地如此单纯完整,欣欣然如赤子。这是人生第一个没有夜晚的二十四小时,恰好在落地的那一刻迎来黄昏。 据说古时的荷兰有一条奇怪的法令--房子的门越大就要缴纳更多的税。因此荷兰人的房屋总是把门做得极狭窄,仅容一人通过,而把窗户尽量做大,再利用绳索把家具通过窗户运进家里。翌日前往水坝广场的路上,看道路两旁连续的紧挨着的三四层的小楼,比肩传递着红绿蓝三种雀跃的颜色,整齐划一的白色粗框窗棂是心照不宣的秘密暗号,几净的窗户玻璃收藏着阿姆斯特河支流上的粼粼波光。 在阿姆斯特丹,最爱的地方是梵高博物馆。博物馆着实是十分美妙的去处:在这里,拥挤的人群中始终礼貌地保持着善意的宁静,而其本身却将逝去的千载时光凝练、保存在举目可见、举步可达的方寸里,这片骄傲的往昔荣光,让所有赞美的言语都黯然失色。 十多岁的时候第一次读《梵高传》,只是诧异这个世界上竟有人选择过这样的人生,而对他的情感,也仅仅停留在怜悯--怜悯他一生被厄运追逐,怀才不遇,在荒頽的精神病院度过余生。只是到了二十岁,跌跌撞撞成长至这个青黄不接的尴尬年龄,初尝到孤独的苦涩与无孔不入,初尝试着反抗人情与时间的顽固秩序而无所依傍,方才看见梵高--这个残缺的寂寞的巨人构画的这一系列的理想世界下,潜藏着一颗多么丰富壮丽的内心。 想起简嫃写:才华于人既是恩赐也是诅咒,常要求以己身为炼炉,于熊熊烈焰中淬炼其锋芒。然而锻铸之后,江湖已是破败之江湖,知音不耐久候,流落他方。此时,才赋反成手铐,遂无罪却一生飘零。 巴黎,一袭华美的袍 在布鲁塞尔吃完中餐,便马不停蹄地赶往巴黎。对于巴黎最多的印象,来自海明威的《流动的盛宴》,彼时海明威仍然年轻,只是个拮据的写作者。他流连在巴黎的咖啡馆、书店、马球场,书写饥饿、孤独,谈论写作和女人,他在书中写道:“如果你够幸运,年轻时候待过巴黎,那么巴黎将永远跟着你,因为巴黎是一席流动的盛宴。” 晚上八点的巴黎没有要日落的迹象,天空明亮又慵懒。塞纳河游船上挤满了不同肤色的观光客。这条久负盛名的河岸串起巴黎的精华:卢浮宫、凯旋门、埃菲尔铁塔、巴黎圣母院、大小皇宫,所有空间都满满当当地写满了传奇,没有一丝缝隙留给平庸。行船每至桥下,总有热情的法国人远远地向游人挥手,还有河堤边的露天舞会--短袖T恤、塑料凳、随意的红酒和廉价的功放,却与三拍子的舞曲与优雅的华尔兹如此契合。至此我才明白法国人深入骨髓的豁达与浪漫:无论你在凡尔赛皇宫,还是此刻的巴黎街头,无论你腰缠万贯,还是一文不名,只要有酒和音乐,脚下便是舞台。 翌日早晨去巴黎圣母院,整座城市还没醒,只有稀疏的几家纪念品商店开了门。早晨的教堂只有三三两两的游人,柔和的光线透过绚丽的彩绘玫瑰窗投射在教堂庄严繁复的浮雕墙壁上,两边的走廊依次排列着半人高的圆形铁制烛台,矮矮的白色蜡烛跃动着橘黄*河*色*蟹*的火焰。雨果把这座教堂称作“石头的交响”,作为哥特式建筑的顶峰,确实,这座完全由石头雕刻的杰作,完整、丰富地让人晕眩--没有一寸留白,没有一寸不在替人类向上帝倾诉信仰的忠贞。 在巴黎的行程实在太仓促,卢浮宫、协和广场、凯旋门,都只是走马观花,这些地标式的存在只是粗粗地勾勒出巴黎的轮廓,至于左岸的诗情画意与右岸的典雅精明,也仍然只是纸上得来,无法一一领略。 或许当很多人真正来到巴黎时,会觉得真正的巴黎与想象的相去甚远--铁塔下有彪悍的吉普赛女人对游客的包虎视眈眈,陈旧的巴黎地铁也总是弥漫着一股古怪的异味,在灰暗的街巷转角,遇到一个随地解手法国男人也不必惊奇。 但,这是巴黎,即便裙袂藏污纳垢,她仍然拥有绝世的姣好容颜。 罗马,带我去看看永恒 一路南下,从威尼斯到佛罗伦萨,再到罗马,气温随逐渐降低的纬度而慢慢升高。罗马的八月才是真正的盛夏,烈日滚烫得像从头顶浇下的辣油。 有人说罗马让世界上所有其他的城市都黯然失色,因为它奢侈地将所有传奇都当做日常生活的点缀。这座城市好像没有树荫,古建筑或赤裸裸的废墟安然地躺在熙攘的闹市,姿态豪迈而孑然,重述着万城之城的荣光。罗马不像巴黎,精雕细琢,每一处匠心都小心翼翼。罗马像一副巨人遗落的铠甲,风过窸窣,都能嗅到兵戈。于是在这里,一转身就是一处帝国的遗梦。 去许愿池,远远地便听到喷泉的水声。 池水澄澈如翡翠,大大小小的硬币躺在池底,摇曳着波光。 在拥挤的池边找到座位,掏出准备好的硬币,握在右手,再穿过左肩抛出,据说硬币抛得越远、离神像越近便越灵验。 在这座沧桑的古城里,随便挑出一栋建筑都比自己老几千岁,行走在其中,仿佛自己只是一只朝生暮死的蝼蚁。人的不快乐,大多都缘于有太多欲*河*望*蟹*、太多颠倒的梦想。大概没有人会满意自己的命运吧。 因此祈求相爱和永恒,面对这一片时光与浩瀚,显得多么渺小,又多么奢侈。 所以我只能这样在心中默念:愿我有一天能重返罗马。愿你快乐平安。 从许愿池走去西班牙广场,沿途有许多贩卖士兵玩偶的玩具店,满目琳琅。西班牙广场的台阶上仍然坐满了《罗马假日》的朝圣者,对面的塔楼在整修,只露出一半真容,离这儿最近的一间冰淇淋店也被观光者挤得水泄不通。不过并没有失望,大概是因为这一路来,处处都是罗马。 晚餐后坐巴士回旅店,明显地感觉到昼长缩短,天色已经暗了一大半。透过车窗看逆光里的地中海灌木林,靛蓝背景下的细长的黑色剪影亭亭如单薄的叶。这是在欧洲的最后一晚,在急速后退的风景里,突然想到《罗马假日》中的那句对白: --I don't know how to say goodbye. --Don't tr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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